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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白华:所谓艺术,就是人生忘我的一刹那

宗白华:所谓艺术,就是人生忘我的一刹那

时间:2019-12-25 10:47:51 来源:兰亭书会 作者:

宗白华:所谓艺术,就是人生忘我的一刹那

论文艺的空灵与充实
文| 宗白华

来源| 《文艺月刊》1943年第5期
图| 倪瓒《画谱册》

 
文艺站在道德和哲学旁边能并立而无愧。它的根基却深深地植在时代的技术阶段和社会政治的意识上面,它要有土腥气,要有时代的血肉,纵然它的头须伸进精神的光明的高超的天空,指示着生命的真谛,宇宙的奥境。
文艺境界的广大,和人生同其广大;它的深邃,和人生同其深邃,这是多么丰富、充实!孟子曰:“充实之谓美。”这话当作如是观。
然而它又需超凡入圣,独立于万象之表,凭它独创的形相,范铸一个世界,冰清玉洁,脱尽尘滓,这又是何等的空灵?
空灵和充实是艺术精神的两元,先谈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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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空灵

艺术心灵的诞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刹那,即美学上所谓“静照”。静照的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缘。这时一点觉心,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光明莹洁,而各得其所,呈现着它们各自的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这自得的、自由的各个生命在静默里吐露光辉。

 
苏东坡诗云:
 
静故了群动,
空故纳万境。
 
王羲之云:
 
从山阴道上行,
如在镜中游。

 
空明的觉心,容纳着万境,万境浸入人的生命,染上了人的性灵。所以周济说:“初学词求空,空则灵气往来。”灵气往来是物象呈现着灵魂生命的时候,是美感诞生的时候。
所以美感的养成在于能空,对物象造成距离,使自己不沾不滞,物象得以孤立绝缘,自成境界:舞台的帘幕,图画的框廓,雕像的石座,建筑的台阶、栏干,诗的节奏、韵脚,从窗户看山水、黑夜笼罩下的灯火街市、明月下的幽淡小景,都是在距离化、间隔化条件下诞生的美景。
李方叔词《虞美人》过拍云:
 

好风如扇雨如帘,
时见岸花汀草涨痕添。
 
李商隐词:
 
画檐簪柳碧如城,
一帘风雨里,
过清明。
 

风风雨雨也是造成间隔化的好条件,一片烟水迷离的景象是诗境,是画意。
中国画堂的帘幕是造成深静的词境的重要因素,所以词中常爱提到。韩持国的词句:
 

燕子渐归春悄,
帘幕垂清晓。


况周颐评之曰:“境至静矣,而此中有人,如隔蓬山,思之思之,遂由静而见深。”董其昌曾说:“摊烛下作画,正如隔帘看月,隔水看花!”他们懂得“隔”字在美感上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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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还是依靠外界物质条件造成的,更重要的还是心灵内部方面的司空图《诗品》里形容艺术的心灵当如“空潭泻春,古镜照神”,形容艺术人格为“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神出古异,淡不可收”。艺术的造诣当“遇之匪深,即之愈稀”,“遇之自天,泠然希音”。
 
精神的淡泊,是艺术空灵化的基本条件。欧阳修说得最好:
 
萧条淡泊,此难画之意,画家得之,览者未必识也。故飞动迟速,意浅之物易见,而闲和严静,趣远之心难形。
 
萧条淡泊,闲和严静,是艺术人格的心襟气象。这心襟,这气象能令人“事外有远致”,艺术上的神韵油然而生。陶渊明所爱的“素心人”,指的是这境界。他的一首《饮酒》诗更能表出诗人这方面的精神状态: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渊明爱酒,晋人王蕴说:“酒正使人人古远。”自远是心灵内部的距离化。
 
然而“心远地自偏”的陶渊明才能悠然见南山,并且体会到“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可见艺术境界中的空并不是真正的空,乃是由此获得“充实”,由“心远”接近到“真意”。
 
晋人王荟说得好:“酒正引入著胜地”,这使人人自远的酒正能引人著胜地。这胜地是什么?不正是人生的广大、深邃和充实?于是谈“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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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充实


尼采说艺术世界的构成由于两种精神:
 
一是“梦”,梦的境界是无数的形象(如雕刻);一是“醉”,醉的境界是无比的豪情(如音乐)。
 
这豪情使我们体验到生命里最深的矛盾、广大的复杂的纠纷;“悲剧”是这壮阔而深邃的生活的具体表现。所以西洋文艺顶推重悲剧。悲剧是生命充实的艺术。西洋文艺爱气象宏大、内容丰满的作品。荷马、但丁、莎士化亚、塞万提斯、歌德、直到近代的雨果、巴尔扎克、斯丹达尔、托尔斯泰等,莫不启示一个悲壮而丰实的宇宙。
 
歌德的生活经历着人生各种境界,充实无比。杜甫的诗歌最为沉着深厚而有力;也是由于生活经验的充实和情感的丰富。
 
周济论词空灵以后主张:“求实,实则精力弥满。精力弥满则能赋情独深,冥发妄中,虽铺叙平淡,摹绘浅近,而万感横集,五中无主,读其篇者,临渊窥鱼,意为鲂鲤,中宵惊电,罔识东西,赤子随母啼笑,乡人缘剧喜怒。”这话真能形容一个内容充实的创作给我们的感动。
 
司空图形容这壮硕的艺术精神说:“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真力弥满,万象在旁。”“返虚入浑,积健为雄”。“生气远出,不著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是有真宰,与之浮沉”。“吞吐大荒,由道反气”。“与道适往,著手成春”。“行神如空,行气如虹!”艺术家精力充实,气象万千,艺术的创造追随真宰的创造。
 
黄子久(元代大画家)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筱中坐,意态忽忽,人不测其为何。又每往泖中通海处看急流轰浪,虽风雨骤至,水怪悲诧而不顾。
 
他这样沉酣于自然中的生活,所以他的画能“沉郁变化,与造化争神奇”。六朝时宗炳曾论作画云:“万趣融其神思”,不是画家这丰富心灵的写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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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山水画趋向简淡,然而简淡中包皮具无穷境界。倪云林画一树一石,千岩万壑不能过之。恽南田论元人画境中所含丰富幽深的生命说得最好:
元人幽秀之笔,如燕舞飞花,揣摹不得;如美人横波微盼,光采四射,观者神惊意丧,不知其何以然也。
 
元人幽亭秀木自在化工之外一种灵气。惟其品若天际冥鸿,故出笔便如哀弦急管,声情并集,非大地欢乐场中可得而拟议者也。
 
哀弦急管,声情并集,这是何等繁富热闹的音乐,不料能在元人一树一石、一山一水中体会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元人造诣之高和南田体会之深,都显出中国艺术境界的最高成就!然而元人幽淡的境界背后仍潜隐着一种宇宙豪情。南田说:“群必求同,求同必相叫,相叫必于荒天古木,此画中所谓意也。”
 
相叫必于荒天古木,这是何等沉痛超迈深邃热烈的人生情调与宇宙情调?这是中国艺术心灵里最幽深、悲壮的表现了罢?
 
叶燮在《原诗》里说:
 
可言之理,人人能言之,又安在诗人之言之;可征之事,人人能述之,又安在诗人之述之,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会意象之表,而理与事无不灿然于前者也。
这是艺术心灵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由能空、能舍,而后能深、能实,然后宇宙生命中一切理一切事无不把它的最深意义灿然呈露于前。“真力弥满”,则“万象在旁”,“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王羲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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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上所述,可见中国文艺在空灵与充实两方都曾尽力,达到极高的成就。所以中国诗人尤爱把森然万象映射在太空的背景上,境界丰实空灵,象一座灿烂的星天!

王维诗云:
徒然万象多,澹尔太虚缅。
 
韦应物诗云:
万物自生听,大空恒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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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白华(1897一1986)原名之櫆,字伯华。哲学家、美学家、诗人。江苏常熟虞山镇人。1916年入同济大学医科预科学习。1919年被五四时期很有影响的文化团体少年中国学会选为评议员,并成为《少年中国》月刊的主要撰稿人,积极投身于新文化运动。同年8月受聘上海《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任编辑、主编。将哲学、美学和新文艺的新鲜血液注入《学灯》,使之成为“五四”时期著名四大副刊之一。就在此时,他发现和扶植了诗人郭沫若。1920年赴德国留学,在法兰克福大学、柏林大学学习哲学、美学等课程。1925年回国后在南京、北京等地大学任教。
在美学研究者还寥若晨星的年代,宗先生的劳作是具有拓荒意义的。“南宗北邓”(邓以蛰)便是人们对他美学研究工作的高度评价。宗白华作为我国现代美学的先行者和开拓者,被誉为“融贯中西艺术理论的一代美学大师”。著有《宗白华全集》及美学论文集《美学散步》、《艺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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