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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牧斋《顾伊人诗序》

钱牧斋《顾伊人诗序》

时间:2023-01-28 09:54:04 来源:书法杂志 作者:徐铭壑

钱牧斋《顾伊人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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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了钱牧斋《顾伊人诗序》手迹后,一直想写一篇有关此稿之文章。心念辄动,遂从网上购得《牧斋初学集》《牧斋有学集》《牧斋杂集》等。初初翻阅,即在《牧斋杂著》中寻得《顾伊人诗序》一文,相互比对后发现书中惟三字与我所藏之手札稍有出入,并在落款处增加“钱谦益”名字外,其余毫厘不差,应为后人在眷抄过程中笔误所致。现全文录于下,括弧内为书中之字。
伊人为织帘先生之子,胚胎前光,又杰出于确庵子之门,殆宋金华所谓“岂知万牛毛,难媲一角麟”者也。其为诗,陶冶性灵(情),清丽婉约,名章秀句,芊眠绮合。至于孤情瘁言,苕发颖竖,或偏弦而独张,或一徽而众悲。作者有不自知,而秋士恨人,每抚卷三叹焉。
确庵子赏其佳句,以为远过元人。今之论(称)诗者,大历以(已)下,斥为旁门小乘,于元何有?子夏不云乎:“音者,生人心者也。治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亡国之音哀以思。”开元、天宝之诗,基于政和安乐也,已有间矣。执咸通已后之诗,而律以景龙、景云升平逸豫之音,不已辽乎?情动于中而形于声,乱世之不能不怨怒而哀思也,犹治世之不能不安以乐也。局于初、盛、中、晚之论,是将使人不欢而笑,不病而呻,哀乐而乐哀,音不生于心,声不动于情,而后可也。伊人虽盛年英妙,而不能无梦华许剑愀怆怫之辞,确庵子拟之以元人者,信也。斯可以言诗已。
屠维大渊献余月二十一日,虞山蒙叟钱谦益谨序。
此札为蝴蝶装。右页正文尺寸为纵二十八厘米、横十三厘米,左下角裱边至今有“随盦”之印。案:随盦,即徐乃昌(1869—1943),字积余,为近代著名藏书家、学者。左页为关䌹之题跋,云:“牧斋虽于大节有亏,然其文名一时无两。经二百余年,其墨迹已不易得。右其为顾伊人所作诗序手本,余得于顾氏后人曲盦处,即奉积余观察大人赏正。辛酉二月别樵关䌹之。”案:关䌹之(1879—1942),湖北汉阳人,为上海租界会审公廨大法官。1905年大闹会审公廨厅案,不顾外国陪审员的干涉,认定中国人无罪,从此名震海上。后皈依佛门,积极资助慈善事业,曾掩护赵朴初等人从事抗日救亡工作。因赵母与关姐结拜之因缘,赵称关为表舅。关驾鹤后,赵亲自为其颂经超度。可见,两人因缘匪浅。
得此手本,实属偶然,开句玩笑的话,可谓谢啬庵从中“牵线”玉成。当时我正在上海书画出版社编纂《神霄真逸——谢无量诗书文稿》,近一年时间经常高铁往返于沪杭两地,出版社编辑杨勇、李剑锋等因志趣相投,对谢无量之书法有着一致的看法,编纂过程中也是相处融洽。那天(2017年4月20日)我正好在编辑部,趁巧,延安高架下马路对面的日航饭店正在举行“朵云轩四季拍卖会”。因该书的编纂工作接近尾声,校核商榷事宜已少,于是我便逛到拍卖会看看。记得当时我心仪的是清代罗源汉的一副对联“疏雨梧桐高会后,晚风罗薛半时晴”,原裱蜡笺,字极遒劲,内容也合我意。拍卖时我举牌到前一口,失之交臂,稍感遗憾。由于此对联比较靠前,余暇较多,便翻检图录,猛然在图录将尾时发现标有“钱谦益行书”的拍品,字如蝼蚁,在小拍上出现如此大名声的拍品,几乎人人不会在意,以为必是赝品无疑。我也不当回事,便去库房调阅,一上手,便大惊,出人意料地不敢断定是假的。虽然我未曾亲睹牧斋之字迹,但一股浑厚的学养之气扑面而来,而关䌹之跋文墨迹应是“开门”,有关手本之来源过程交代清晰,可谓流传有绪,于是便凝心静气,摩娑再三,不忍释手。环顾左右,拍场似乎无熟悉的竞争对手,稍有所安,信心徒然大增。漫长等待了几个小时,已接近傍晚,开始拍此件作品。因是一万起价,起初场上有好几个人频频举牌,至七八万左右,已无人应价。突然间冒出一电话委托者与我交替拉锯竞价,至十多回合,电话那边出价越来越慢,迟疑不决似是放弃,拍卖师便敲槌落给了我,大大低于我的预设价位。事后,“四季拍卖”的负责人告知,电话委托者乃香港一位资深的年长藏家,因他没有明确说明放弃便落槌,以至于极其生气,埋怨拍卖行公司草率行事。我想,或许是竞买者没有看到原作,把握不定,未能果断决定。时至今日,网络竞拍资讯如此透明,拍品图片也非常清晰,信息覆盖至每个角落,这种现象,已难再现。
以上是此札的基本内容及获得之经过。本想通过阅读有关牧斋的文集了解他的学说文章,谁知越读越觉其文学思想汪洋恣肆,浩渺无边,深不可测。虽然如此,但我们可以从近代学术巨匠陈寅恪的评价了解其高度:“应恕其前此失节之愆,而嘉其后来赎罪之意,始可称为平心之论。”并称其为“明清之诗史,较杜陵尤胜一筹,乃五百年来之绝大著作”(《柳如是别传》)。以陈氏之学识修养,绝非溢词妄语。牧斋《投笔集》以次杜工部《秋兴八首》之韵更是其代表作,作十三叠凡一百零八首,成为空前绝后的鸿篇巨制!
由于历史原因,特别至乾隆朝时,沈德潜《国朝诗别裁集·清诗别裁集》把钱谦益列为清朝之首,并录其诗二十二首之多。乾隆帝也因此认真研读了钱牧斋的各种文集,发现其虽为降清,实乃复明之士,便下诏禁毁钱牧斋的所有著作。不仅如此,但凡涉及引用钱氏的文字也要一并销毁,其手段之严厉实乃前所未闻。是此之后,有关牧斋之文章书籍惨遭禁列,其墨迹更是付之劫灰,片羽难觅。
说到钱牧斋降清之行为,或可从另一角度来阐述。古人读书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会有几种不同的形式,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子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我以为,牧斋之实践更接近于“圣之任者也”。无论朝廷时代如何替换,仍以拯救天下为己任,以自己的执念试图来影响甚至改变统治者的治国理念。但一腔热血却事与愿违,终未能施其抱负。仅半年即挂冠而去,决然南归复明。其间,曾作诗感叹:“苍颜白发是何人,试问陶家形影神。揽镜端详聊自喜,莫应此老会分身。”末二句自谓身虽降清,心思复明,殊有分身之妙术也。在为明太祖孝陵作《桥山》诗云:“金舆石马依然在,蹴踏何人夙夜听。”则希望郑延平率兵取南部也。此类诗作大多隐晦心迹,不一而足,在此无需赘述。
归庄《祭钱牧斋先生》云:“抱济世之略,而纤毫不得展,怀无涯之志,而不能一日快其心胸……窥先生之意,亦悔中道之委蛇,思欲以晚盖。何天之待先生之酷,竟使之赍志以终。”章太炎《訄书》论及牧斋晚年诗文云:“悲中夏之沉沦,与犬羊之俶扰,未尝不有余哀也。”牧斋一世雄文,怀经世之材,因一时失节,饱受诟病甚至唾弃,未能公平客观对待,不亦哀哉!
《顾伊人诗序》作于屠维大渊献,时公元一六五九年,牧斋已七十矣。作如此蝇头小字,且焦墨运笔,如印印泥,笔笔举重若轻,说明他当时的身体及其视力尚且健康硬朗。明末清初,虽是朝代更迭、政局动荡的时期,但是思想极为活跃,形成了独特的士林风尚,反映在书法艺术上,也极具鲜明的时代气息,大多以行草书垂世扬名,行笔无拘无束,开怀畅襟。形制跌宕起伏,自由奔放。若傅青主、王孟津等,可谓这一书风之典型代表。但从仅有的现存资料来看似乎很难见到钱牧斋的行书作品,更遑论其草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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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手本隐约可见钱牧斋之楷书取法于钟元常,行笔不激不厉,转折方圆并重,气象浑朴灵动,非有意于书法者能为之也。曹子建《与杨祖德书》云:“辞赋小道,因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于牧斋之胸襟而言,想必亦会认同曹子建之论述,辞赋尚且如此,书法更是小道,牧斋自然不会于此耗费太多精力。而胸中文采无意间在书写过程中会涌现笔端,由此产生一种意味悠长的境界。事实上,行书特别是草书(章草不在此列)很难产生一种浑厚华滋之气象,因其运笔速度迅捷,神气自然外溢,内蓄的力量势必减弱。譬如王羲之《兰亭序》,极尽妍丽,如有神助,似“龙跳天门,虎卧凤阙”,但缺乏一种浑厚之气。晋代风流,放浪形骸,率意天真,但乏质朴。而颜鲁公之《祭侄稿》当为特例,由于他的运笔更多地掺杂了篆籀笔意,使得笔墨更加饱满,气象益趋浑穆,由此产生的浩然忠义之气跃然纸上,庶几可以充塞天地!至于牧斋为何取法元常,我想也与钟元常的气质禀赋相合有关,世界万物冥冥之中似乎又都有安排。钟元常在汉末至三国时期为曹魏之重臣,出任司隶校尉,功勋卓著,被誉为萧何,后拜廷尉卿,升太尉,列三公之首。其书法,张怀瓘《书断》评价:“元常真书绝世……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秦汉以来,一人而已。”因此可见,不仅元常的书法是钱牧斋的取法对象,其为官之道、政治理想,更是他的行为楷模。
《顾伊人诗序》不仅是钱牧斋对顾诗之评说,同时也是他的文学思想之重要表述。文中云:“情动于中而形于声,乱世之不能不怨怒而哀思也,犹治世之不能不安心乐也。”牧斋所处的时代正值山河沧桑、陵谷变迁,手中之笔更应针砭时弊。他在《初学集·纯师集序》中云:“夫文章者,天地之元气也。忠臣志士之文章,与日月争光,与天地俱磨灭。”竭力反对以王弇州为代表的“后七子”所提倡的“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与时代脱节的复古运动,主张重学养,重心灵,养浩气,作经世之文,弘正义之道。“学殖以深其根,养气以充其志”(《牧斋有学集·胡致果诗序》),正是这一论述的最好诠释,足以垂范后世。
原载《书法》杂志2022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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