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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 陈子善:漫谈现代作家与藏书票

品读| 陈子善:漫谈现代作家与藏书票

时间:2019-02-26 10:13:00 来源:巴金故居 作者: 陈子善

品读| 陈子善:漫谈现代作家与藏书票
 

1

 
藏书票原是洋人的发明,“五四”前后传入我国,与一部分醉心于西洋文学的新文学作家结下不解之缘,使用和收藏藏书票逐渐形成一种风尚。
二三十年代的新文坛高手中,戏剧家宋春舫的“褐木庐”藏书票、散文家叶灵凤的“凤凰”藏书票、小说家施蛰存的“无相庵藏书之券”,都是他们亲自设计,兼具艺术和史料双重价值的珍品,已是可遇而不可求。据说鲁迅、郁达夫和茅盾也都有自己的藏书票,但笔者查阅过鲁迅、郁达夫的一些中、西文藏书,均未发现使用藏书票。鲁迅倒是收藏了广州“现代版画会”一九三五年出版的《现代版画》“藏书票特辑”,但这与本人使用藏书票是两回事,不可混为一谈。也许积习相沿,他们还是喜欢钤盖藏书印,当然两者都是文人雅事,各有各的乐趣,各有各的情调,不能厚此薄彼。

\ 孙大雨藏书票
这里介绍的是三位现代作家长期不为人所知的藏书票。第一位票主是硕果仅存的新月派大诗人孙大雨。一九二六年夏,孙大雨到美国新罕布什尔州有名的达德牧学院深造。在异国的书店里,孙大雨被五彩缤纷的藏书票所吸引,最后挑选了这种由航行的帆船和整洁典雅的书桌组合成画面的“My Book”藏书票供自己使用。藏书票制作者已不可考,但这别致的图案颇切合票主当时远涉重洋,渴求新知的心境。笔者见到的这枚粘贴于一九一二年伦敦出版的意大利文与英文对照本《米开朗琪罗十四行诗集》“封里”,上面还有孙大雨亲笔签名M.C.Sun(孙大雨学名孙铭传的英文缩写),迄今已近七十个春秋,书和藏书票都已成了珍贵的“文物”。
 

赵萝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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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位是女诗人、翻译家赵萝蕤。她是新月派另一位名师人陈梦家的夫人,一九四四年秋由昆明西南联大启程赴美,入芝加哥大学攻读英美文学。这枚藏书票也是赵萝蕤自己在纽约的书店里选定的,原作者为美国著名木刻家Rockwell Kent,这幅木刻构图简洁,线条遒劲,远航的帆船背景上一位捧着书本的青年姑娘若有所思,意味深长。赵萝蕤因这姑娘的面影与自己相像,十分喜爱,遂请书店再加英文姓名Chaos Lo-Jui 作为自己的藏书票。据赵萝蕤回忆,她收藏的许多好书都使用这种藏书票。令人痛惜的是,大部分已与书一起在十年浩劫中散失。现在幸存的这枚粘贴于美国作家亨利·詹姆斯的名作《金碗》“封里”,这部小说还是新月派另一位重要诗人邵洵美送给赵萝蕤的礼物,更具纪念意义。
\ 温梓川藏书票
第三位是已故马来西亚华人作家温梓川。温梓川二十年代末从南洋到上海暨南大学求学,热衷新文学,与许多新文坛名家交往甚密。他四十年代出版的小说集《美丽的谎》曾得到郁达夫的赞赏,五十年代在星洲世界书局出版的《文人的另一面》,写耳闻目睹的新文学作家的奇闻轶事,文笔清新活泼,风行一时。笔者四年前与温梓川通信,承他割爱惠赠《文人的另一面》初版自存本,扉页正中就赫然粘贴着他自己的藏书票,也是乘风破浪的大帆船,只不过构图更单纯,风格更凝重,上面还加钤温梓川名印,中西合璧,相得益彰。与前两种相比,温梓川这枚藏书票最年轻,但估计也已到而立之年了。
 
有意思的是,这三位现代作家经历各异,成名有先后,相互之间也未必认识,却都不约而同地把扬帆的航船图案选作自己心爱的藏书票,这恐怕不是偶然的巧合吧?他们三位当年当年为完成学业,都曾漂洋过海,远离故土,在异国他乡的感觉是复杂的,甜酸苦辣,有时难以言传,这种感觉也许就有意无意地在这小小的藏书票上得到了抒发与宣泄。诗人莱蒙托夫有一首感人至深的《帆》,其中有这样几句:

大海上淡蓝色的云雾里,
有一片孤帆闪耀着白光!
它寻求什么,在迢迢异地?
它抛下什么,在它的故乡?

 
这首《帆》的深远意境莫非正能对这三位现代作家的藏书票作恰当的诠释?这种感觉的寻觅,真可谓方寸之间见真情。
 
藏书票虽小,作为书斋长物,除了其本身的艺术鉴赏价值之外,所保留的文化信息也可能是非常之丰富的,而那些经历过历史风尘的藏书票更可引出一个个可长可短,甚至可歌可泣的故事,传送出票主的性情和爱好,透露出一点时代的眉目。它们与那些下落莫测的珍本书一样,往往在无声地向人们诉说着什么,倾吐着什么。文坛耆宿叶圣陶生前曾对一位藏书家说过,搜集作家签名本“确有趣味。签名本必有上款,又可以考究受书者何以不能保存,以至传到旧书铺,此亦掌故也。”(一九八〇年二月十日致姜德明函)作家的藏书票也不妨作如是观。
 
本文原载于1992年3月10日北京《读书》第156期。

2

追溯中国现代作家与藏书票的关系,是件有趣的事。
最早使用藏书票的中国作家是戏剧家宋春舫。宋春舫创作话剧,也收藏中外剧本。他以法国戏剧大师高乃依(Corneille)、莫里哀(Moliere)和拉辛(Racine) 名字首音节组成的褐木庐(Cormora)藏书票,开中国作家藏书票图案中西结合的先河。
宋春舫使用褐木庐藏书票始于1920年代,但外界并不知晓。中国读者领略从西方传入的藏书票这种“纸上宝石”的风采,则要到1930年代初。1933年12月,施蛰存主编的上海《现代》第4卷第2期发表了散文家叶灵凤的《藏书票之话》,这是中国作家首次讨论藏书票的重要文献。正如叶灵凤在文末所指出的:“关于藏书票的介绍,这大约是第一篇文字。”此文分“所谓藏书票”、“藏书票小史”、“藏书票的制作”和“余话”四个部分,叶灵凤强调:“藏书票的本身,正和印章的镌刻一样,另有着它自身的趣味。”

\ 宋春舫“褐木庐”藏书票
 
同期《现代》刊登了叶灵凤提供的英、法、德、美、日各国的各种藏书票,使当时的读者大开眼界。还刊登了叶灵凤自己制作的一款凤凰藏书票,藏书票上的名字是“灵凤藏书L.F.Yen”。他后来在《藏书票与我》(载1962年9月13日香港《新晚报》)中这样回忆:
至于我自己,确是设计过一张藏书票,采用的是汉砖上的图案,是一只凤,我将它加工,变得更繁复一点,又采用汉碑上的一些碑阴花纹作边框。红字黑花,印了几千张。试贴了几本书……
 
然而,《现代》何以突然发表叶灵凤的《藏书票之话》?谜底直到八十二年之后才揭晓。去年,作家傅彦长的日记陆续公开,1933年8月9日日记云:
在叶灵凤寓所,阅ExLibris,同在一室者有巴金、林微音、施蛰存、杜衡。(转引自张伟《风起青萍:傅彦长日记中的两个细节》)
 
ExLibris 是拉丁文藏书之意,后成为藏书票的通用标志。这真是一段十分难得的记载。从中得知,那天巴金、林微音、施蛰存、杜衡和傅彦长五位作家到叶灵凤寓观赏他收藏的各国藏书票。巴、林、杜、傅的观后感不得而知,至少施蛰存对藏书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一定因此向叶灵凤约稿,四个月后,《现代》上就出现了这篇《藏书票之话》。
施蛰存也成了藏书票爱好者,开始设计自己的藏书票。目前所能见到的施蛰存藏书票有三种,一种是“EXLIBRIS C Z SZE 施蛰存无相庵藏书之劵1945—1948”,图案是西方常见的纹饰与书本,古色古香;另两种是他晚年使用的“施蛰存藏书”书票,图案借用美国版画家肯特的两幅力士拔树图,分为红色和黑色两款,颇为别致。
 

赵瑞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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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款曹辛之的“蛇与书与笔”藏书票也很有名,四川版画家陈世五1980年代初设计。曹辛之生肖蛇,是诗人、书籍装帧家和篆刻家。于是陈世五匠心独运,藏书票的图案由蛇、书、钢笔、画笔和刻刀组成,构图巧妙而自然,又与票主的身份完全切合,堪称作家藏书票中的上乘之作,难怪曹辛之特别喜爱。
日前得到一册1978年柏林出版的德文本《蒙古人民神话》,内容姑且不论,令人惊喜的是书中粘贴了两款藏书票。一为封二所粘,钤有“赵瑞蕻藏书”阳文印并与夜幕下的星星和小天使组成图案的藏书票,另一为前环衬所粘,钤有“赵瑞蕻藏书印”阴文印并与飞翔的海鸥、在海边歌唱的诗人和票主侧面像组成图案的藏书票。原来这是诗人、翻译家赵瑞蕻的藏书票。以前只见过后者,没想到票主会在同一本书上使用两款中西结合的藏书票,还是出版家范用说得好:“票如其人。一张藏书票包含如许内容、思想、情操、追求,令人神驰,堪称玩味。”
 
本文刊于2017年2月22日《文汇报 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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