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铁遇鬼记

 
  《苏州杂志》的编辑黄恽先生，是一位知识面广，极富才情的文人学者。他写过一篇讲述穿越时空的故事：“今人和古人在一种特殊的情形下的偶遇”。说的就是我们家乡的奇人，被公认为“中国当代旧体诗词名家”的曹大铁，在某个场合惊呼“出鬼了”的逸事。

现转述其下，所有素材、文字均出自黄恽先生。

虽是逸事，却也横跨了将近二十年，
 

说的是1946年春，抗战结束，曹大铁回到常熟故里。看起来天下太平，正好大兴土木，为自己修造宅邸。他在城北的秋水园初步竣工，好友张葱玉（浙江南浔人，当代书画鉴定大家）来常熟游玩，下榻曹大铁的菱花馆。馆的西边窗外有几亩空地，正处在城墙之下，又与虞山北麓接壤。

张葱玉为曹大铁出主意说：这里不妨辟作竹林，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曹兄你虽不是官场中人，但仿照郑板桥的“卧听萧萧竹”，却也可助诗思啊。

张兄高见，曹大铁想想不错，弄个竹林，对他来说并不费事。

这年农历四月初八上午，曹大铁命小工买来二百株竹子，种到城墙根处，因为地不够平整，影响竹林的整体效果，就暂时停工，待下午平了地再种。

孰料下午平地，却在城墙之下挖出了一具遗骸。

据曹大铁自己说：“午后整理地坪，忽见墓葬，棺木已毁，遗骸尚存，上半完整，下半扰乱。”

遗骸的身下，发现了一个可以证明其身份的长方朱文铜印，文曰“半痴”。

曹大铁知道，常熟城墙修筑于明嘉靖三十二年，从这个铜印来看，却分明是宋元时代的，再看看坟墓的土色和形制，他判断这个坟墓和他的主人安葬的时间当在明代嘉靖城墙修筑之前。

看来“半痴”就是眼前这具遗骸，但“半痴”是谁？曹大铁当时绞尽脑汁，就是不知道是谁，张葱玉也毫无印象。当年正在建屋，图书都不在手边，无从查起。曹大铁焚香祭拜一番，叫人把遗骸重新掩埋于原地。愿这位“半痴”安息。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也难说曹大铁脑子里有没有落下啥印象。

一晃过了将近二十年。二十年中，曹大铁可谓历尽坎坷，1965年，他从劳教地安徽回到常熟不久，只有两间小房栖身。

那天是端阳节，曹大铁正在卧室里方便，那时的“方便”可没有卫生间，也没有抽水马桶。通常就是本地人所说的“坐马桶”。忽然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的发生，一下子就把当下与二十年前的一件事联系了起来，现在有一个词叫做穿越，时空就这样交叉，汇到一个点上。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卧室中两口楠木书橱顶上堆置的乱七八糟的书，忽然就在此时此刻毫无征兆地坍塌跌落了下来。

声响很大，哗啦啦落下来，正好落在坐在马桶上无法移动半步的曹大铁的脚前，使他受了小小的惊吓。

一堆书莫名其妙地落下来，而且正在这个时候落下来，却是一个巧合。
还有巧中巧，用曹大铁自己的话来讲，就是“出鬼了”。

原来一大堆跌落下来的书中，有一本是陈乃乾的《室名别号索引》，那本书正好落在大铁坐的马桶前，又恰恰书中一页翻开在曹大铁的面前，页上其中有一条映入眼帘：

半痴老人明海虞顾囦
 
这个半痴老人，不就是曹大铁二十年前，和张葱玉种竹时就曾觌面遭遇，但一直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

二十年后，这位“半痴”却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介绍了自己——原来“半痴”就是顾囦。

时光在这个端阳节显露了不可思议的穿插连接倒错逆袭……

曹大铁从马桶上起身，仍是茫茫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他只想进一步了解顾囦其人。顾不得地上乱糟糟一大堆，即刻到书橱里查找《中国人名大辞典》和《常熟画志》。为了进一步求证，他又出了门，到朋友曹仲道家去查《苏州府志》。

终于可以肯定，这位半痴老人正是元代常熟的顾囦。

《苏州府志》顾囦条目说：

顾囦字子囦，苏州府常熟县界碑人，晚号半痴老人。元至元末，尝为海漕万户，入明，隐遁北山。工绘事，见奇山水及佳树石，即心与境会，挥洒得意。初师董源，出入诸家，尤工设色，藏袭古名画甚富。

自家的窗外，居然安息着一位元代画家半痴老人顾囦，且在二十年后，冥冥中以这样的巧合启示了他，真是不可思议。二十年的疑窦，一朝冰释，可惜老友张葱玉已经去世，来不及告诉他了，要是他知道，曹大铁想，一定也会高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