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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季迁:吾师吴湖帆

王季迁:吾师吴湖帆

时间:2023-09-25 09:01:13 来源:抱朴轩文化 作者:

王季迁:吾师吴湖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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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季迁晚年此时已改名王己千
吾师的性格,外表冲和温雅,带些外圆内方。平日总是满面春风地微笑,意态那么霭然,对朋友无非是全真挚的情感作用,而不在乎利害关系,从来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为了金钱的事,而与人做过分毫必较的争执,好像什么都是有话好说。大概是出身望族的他,又兼有一身极深的名士气息,对穷朋友辄不吝作画奉赠,并以此为乐事。
——王季迁 《吴湖帆先生与我》
 
 
梅景开山弟子,朱梅邨还是王季千?
 
 
王季迁曾经在《吴湖帆先生与我》一文中写道:
 
“记得我十四岁那年,便对绘画发生了兴趣。最初给我启蒙的是外舅顾鹤逸(麟士)先生。他本身即是名满三吴的大画家,他的老家也就是以书画收藏著名的过云楼,因此我从小就有机会窥见了若干元明清的名画。
 
等到进了东吴大学,研究绘画的兴趣却愈来愈高。有天,在苏州护龙街一间裱画肆中,偶然见到吴湖帆先生的大作,其画面上笔墨之清润,结构之精妙,顿时吸引了我。当世而有这样高明的大手笔,我不禁心向往之。即向挚友潘博山先生打听,他当下表示夙所熟识,便欣然陪我去上海嵩山路拜见了湖帆先生。
 
当时湖帆先生态度极其亲切,他索看了我的习作,便连连点头,认为我的笔路和他有几分相近,即破例地录为弟子,其时吴先生还没有收过学生,我是‘开山门’第一个。”师生结缘,冥冥之中似乎前世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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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湖帆画像
 
王季迁究竟是在不是吴湖帆的开山弟子?
 
1924年秋,吴湖帆因避兵乱,由苏州来上海,借住于嵩山路88号楼下,与冯超然对门。据《冯超然年谱》中记载:1925年,吴的外甥(姐姐之子)朱梅邨欲拜其为师,吴当时未允可,而劝朱先拜冯为师。但朱却仍从舅舅吴湖帆学画,可能当时并未举行正式的拜师仪式。
 
王季迁是在读大学期间拜吴湖帆为师的,他是哪一年入学,哪一年毕业,如今皆难以考证。根据有关资料予以推测:王季迁拜师时间应该不会早于1925年,应在1926年至1927年间,时年二十岁左右。世传朱梅邨是最早的“拜门”弟子,也情有可原。
 
“吾师只教人看画”
 
抛去拜师先后不谈。王季迁拜吴湖帆为师后,吴并不教他绘画,而是让他赏画。吴湖帆作画和赏画讲究神韵,讲究画家个人的综合素养。
 
神韵和素养从何而来?他曾在《丑簃画说》中云:“多在名画中求之,多在读有用书中求之,亦可在人生观念中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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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景书屋师生合影 三十年二月八日摄,居中坐者为吴湖帆,站者右六为徐邦达,左六为王季迁
 
王季迁在文章里也写道:“平日,吾师不教人作画的,只教人看画而已。由于他已成了大名,国内各藏家收到什么名迹,多数会携件来谒请鉴定,他每次看非常仔细周详,有时把它挂在壁上,向我一一指示要点,并共同斟酌。这样我得以追随几席,诚属获益匪浅。”
 
吴湖帆《丑簃日记》中有零星的王季迁鉴赏记录:
 
1939年3月中旬,吴湖帆购藏一件元人唐棣(字子华)《雪江渔艇图》真迹。王季迁也购得一件王蒙(字叔明)《林麓幽居图》,后携往梅景书屋请老师鉴赏。一日,沈尹默偕侄子沈迈士来吴邸,因唐、王二人皆吴兴(今浙江湖州)人,是沈的乡贤前辈,遂指明要鉴赏唐、王二画。
 
《丑簃日记》中记:“正在赏唐、王画时,忽王季迁至,叔明画乃季迁新得者,子华此图季迁未见过。一见后大惊余有此画也。因洁净精工俱在山樵(即王蒙)之上,为之羡爱不置。诸客俱相继辞去,余返室时,室内寂静无人,正疑思季迁何去,忽见台前有声,视之,季迁席地,对子华画熟视,可知其爱画入骨髓矣。相与大笑而起。”
 
有次王季迁想购藏一件王时敏至精山水轴,索价千金,王季千嫌其贵,携画让吴湖帆鉴赏并定夺。吴见上款是明末清初戏曲家、吴县人袁于令(字萚庵,1592—1674),即将自己收藏的恽寿平《九芝图》交王季迁去出售,得款“以让贴换”。吴湖帆在日记中云:“此亦玩古画中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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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季迁先生和启功先生论画(右侧为北宋郭熙《秋山行旅图》)
王季迁在《吴湖帆先生与我》一文中说:“至于说到吾师作画的习惯,事实上常常要磨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老人家才会意兴勃发,不由自己一骨碌地起来铺纸挥洒的,白天就根本不肯动一下笔。”
 
白天的梅景书屋,几乎是一个古书画鉴赏和交易的“沙龙”。人来客往,名人政要,藏家商贾,多如过江之鲫。吴湖帆还要抽鸦片、看戏、外出拜访应酬等,所以白天极少有空闲时间作书画。但如一定要说吴湖帆在白天从不作画,或从不当众作画,则似有以讹传讹之嫌。
 
吴湖帆在1933年《丑簃日记》中,记录了在一个月内为王季迁所画的两件袖珍手卷。
 
一卷为《仿元四家法合作小卷》(2月25日):分别仿黄公望、吴镇、钱选、倪云林四家山水。吴湖帆曰:“此法麓台常用之,大约从倪王合璧中参出。初作淡色春景,继以水墨夏景,再以没骨青绿法写红楼白云,转入雪图,亦此意也。”
 
另一卷为《元四家小卷(松雪、房山、舜举、子昭)》(3月16日),即仿赵孟頫、高克恭、钱选、盛懋四家墨笔山水。
 
吴湖帆曾有跋云:
 
“昔麓台司农(王原祁)合仿元四家笔于一卷,此千载创格也。季迁津津道其奇,去岁索画小卷,余乃效司农法写之。司农纯用水墨,余复间以敷色,一览即分为四,细审则仍其一。于画法为不纯,于画趣为有意,不其可与画学论。丘壑位置,本属附庸,当以笔墨为主。笔能使,墨能用,便入上乘。位置颠倒,丘壑虚实,可不问也。子曰:‘大象无形,大方无隅。’其何斤斤于大形似谓?癸酉中秋为季迁老弟题。吴湖帆。”
 
此段跋语可视为吴氏经典画论之一,也是他一生对文人画审美趣尚的体现。王季迁后来在评价《千岩万壑图》时说:“妙在他能把四家的笔路,一下子融会贯通,而形成所谓多样的统一。”
 
吴湖帆对王季迁青睐有加,在《丑簃日记》中时常看到王季迁从梅景书屋借书画或易书画的记录。
 
“王季迁来,易陆包山(陆治)《消夏湾图》卷去。季迁为文恪(王鏊)后人,此卷当日包山为文恪作也,故归之。”(1933年4月18日)
 
“晚季迁来,出示其夫人郑元素所临花卉卷,雄迈似丈夫气。真巾帼奇才,今年才廿六岁,将来定许未可限量。季迁闻之,亦大得意。又还余王石谷《秋山晓行图》轴,复假董文敏《画禅室小景》册去。”(1937年3月3日)
 
“王季铨携来冬心册属修补(张昌伯物),携去麓台仿大痴设色轴往售,备端(午)节度资也。”(1937年8月)
 
“季迁余之弟子也,邦达余之小友也。”(1937年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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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山图》 吴湖帆旧藏
《富春山居图》原作为六张纸连成的画卷,高一尺余,长约二丈。此画几经辗转,明朝末年传到收藏家吴洪裕手中,他极为喜爱,临死前竟然下令将此画焚烧殉葬。后被他的侄子从火中救出,但画已被烧成一大一小两段。前段较小,称《剩山图》;后段画幅较长,称《无用师卷》。随着时代变迁,两幅画身首异处,《无用师卷》被清廷收藏,而流落到古董商人吴其贞手中的《剩山图》,自然免不了被高价转卖的流离命运。1669年,《剩山图》被清初大收藏家王廷宾重金购得,辑入《三朝宝绘册》。此后辗转于各藏家之手,长期湮没无闻。20世纪30年代,故宫重要文物被迫南迁,先运抵上海,后又运至南京,再运往台北,《无用师卷》最终存放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而《剩山图》,至抗日战争时期,为吴湖帆所得。当时在浙江博物馆供职的著名书法家沙孟海得此消息,数次与吴湖帆商洽,吴湖帆终于同意割爱。1956年,《剩山图》来到浙江博物馆,成为镇馆之宝。
 
满面春风?勃然大怒!
 
王季迁《吴湖帆先生与我》一文中写道:“吾师的性格,外表冲和温雅,带些外圆内方。平日总是满面春风地微笑,意态那么霭然,对朋友无非是全真挚的情感作用,而不在乎利害关系,从来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为了金钱的事,而与人做过分毫必较的争执,好像什么都是有话好说。大概是出身望族的他,又兼有一身极深的名士气息,对穷朋友辄不吝作画奉赠,并以此为乐事。”
 
王季迁还将老师与“三吴一冯”中的吴待秋作比较:“当时还有位老画师,其作风便与湖帆先生截然不同,笔筒中有量尺,对顾客来纸大小,都要加以丈量,或多了几寸,便要截去,不肯让来客占些小便宜,为世周知,成为画坛笑料。”(画事君注:凭良心说吴待秋画的挺不错的,对得起客人的银子)
 
但吴湖帆这位“平日总是满面春风地微笑”的老师,某次因一事对王季迁勃然大怒,严责痛骂。1938年2月23日,吴湖帆在外应酬回家,发现壁上悬挂的一幅倪云林画轴不见了,急忙询问家人,知是王季迁自行取去。他马上打电话让王季迁立即取来。
 
吴湖帆在第二天的日记中记道:“午前季迁来,被余大骂一顿。不告取物,索必取归了事。季迁接近浮滑,遇事轻率取巧而不负责任,故迫令取归。以儆其藐视事端也。余素不轻易骂人,且小节不拘,此次因其胆大太妄,故特别训之,然余自恨平日太纵爱之也。”
 
吴湖帆和张大千一样,都是绝不会轻易与人翻脸之人。他或许平时对王季迁过于“纵爱”,因而养成了他的某些习气。所以此次狠狠地训诫了这位“开山门”弟子。
 
吴湖帆不仅仅教王季迁鉴画买画,还让其与徐邦达一起参与全国美术展览会、上海市文物展览会、故宫博物院赴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等的评选和审查工作。不仅结识了一批国内外著名的鉴藏家和学者,还鉴赏到了故宫的五千余件传世书画。
 
当年同为故宫赴伦敦展审查委员的陈定山后来回忆当时审查委员会的工作时说:“(庞莱臣)鉴别唐宋,颇有成见,年齿又最高,故偶有异议,先欲折服此老,必列举若干书画著录,而能历数家珍者,始能使之颔首。此事以王季迁、徐邦达为最擅场,二人时皆年少,并出吴湖帆门下,但鉴赏书画则胜其师。”(出自陈著《春申旧闻》)
 
而在古书画鉴赏上,想要得到陈定山的认可,绝非易事。但如果没有吴湖帆当年的有意提携,王季迁、徐邦达可能不会如此早地进入顶级鉴定圈,也不会有给他们展现自己才华的平台。
 
有关王季迁与吴湖帆的资料除《丑簃日记》中有一些零星的记载之外,资料很少。有人说:“吴湖帆为王季迁走上鉴赏之路打开了一扇门。”但究竟如何“打开了一扇门”?缺少相关的具体实例,亦似乎无需予以一一详考。在艺术史研究中,有时某些史实无法求证而带点模糊性,或许更具有研究的魅力和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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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金农 《蕃马图》 绢本设色 王季迁旧藏
 
然而从某种程度上说,吴湖帆是王季迁真正意义上的启蒙之师。吴湖帆对王季迁在书画鉴藏或创作上的影响是全方位的,而并非拘泥于一招一式的具体细节上,它源自于日常生活中的言传身教和潜移默化。
 
1973年秋,王季迁在香港知道了吴湖帆生前的一些消息后,遂写下了《吴湖帆先生与我》一文,这可能是王季迁一生中写过的唯一一篇纪念文章。
 
“这次我在香港小住两月,遇见有人从上海来,带来了湖帆先生临终以前的真正消息,令我顿时感慨万千,在此不禁回瞻前尘一下,但‘人生朝露,艺术千秋’,这两句话是不错的,有生之年,唯有从这方面努力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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