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骚百代赭石砚

文/宗川

原载《中国书法》、《苏州日报》

在文房四宝中，砚台无疑是最有收藏观赏价值了，为历代文人、收藏家所青睐。而在砚台家族中，除端砚、歙砚、洮河砚、澄泥砚四大“天王”之外，尚有风彩各具的三十二“尊者”之多。一方砚的价值，无非是通过三个方面来体现，即质地，色相，用途。“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此为其质；“色如碧云，声如金石，湿润如玉，墨峦浮艳。”此为其相；“贮墨不变质，十数日不干涸。发墨细快，保温利笔，”此为其实用处。常熟虞山所产赭石砚，其质，其色相，均不占优。唯其实用处有着研磨自己，增辉翰墨丹青的品质，却堪可称道。

近代有史可考让赭石砚名扬天下的当是清末书画大师吴昌硕和常熟藏砚制砚名家沈石友。清末民初的沈石友，他的《沈氏砚林》是砚谱中的魁首，所藏158方精品砚，润透历代名人的手泽，一砚一风物，一式一情怀。只是因在抗战时期，被日人觊觎，几经波澜终流落日本，如今“出口转内销”的极少。

清末，沈石友以赭石砚赠吴昌硕。吴昌硕作画用赭色时，拿出此砚，用牛皮胶代替墨渗水研磨，赭色散出，便可涂抹，得心应手，虞山赭石砚由此声名大振。此砚还有一个特殊功能，用它磨出的墨汁，写大字楹联，黑亮大字，日光映照下，会泛出若有若无的红晕，紫气缭绕，吉光隐隐，这种效果，被人称作“中国黑”。此砚化色相为丹青妙处的特质，叫吴昌硕爱不释手。他又和沈石友、赵泥古“俱怀逸兴壮思飞”，联手制砚。他设计造型，沈石友题款，赵古泥雕刻，书生意气，留下一时精品！

而在国画史上让虞山赭石砚鸿雪留痕的是明四家之首的黄公望，他首创的“浅绛红”就来自虞山赭石。黄公望世居常熟，他生于斯，长于斯，后来虞山西麓又是他的终老之地。他用虞山赭石砚研磨作画，浅赭色渲染山石，辅以墨赭复勾，突显山石精神。他画树也是如此。著名的《富春山居图》，就是这样创作的。今日国画山水，还是赭红、藤黄、花青三原色。虞山赭石传为天下最佳，这又由黄公画作垂范后人。

在历史的长河中，文化往往会结晶为文物，留下一个民族辉煌灿烂的记忆，如我们的铭文钟鼎，秦俑汉简，木雕玉器……他们虽然没有了或神圣或实用的价值，却挥发出斐然烂漫、颐养身心的美感，沁出一个民族悠远绵长的幽香。由于某种原因，我常年往返于京城常熟。当知道常熟有赭石砚之后，就四处探询，是否还有传人刻砚，想购买一方收藏。“文房四宝”实用处已经很小众化了，有了电脑，打印机，人们连字都懒得写了。然作为家藏摆设，仍不失其东方古国所特有的神韵,若能偶然涂鸦两笔，领略祖国文化的精微教化，则更是得大欢喜了。经人介绍，找到了制砚师宗洪兴先生，有幸参观了他的工作室，浏览了他的藏砚，叫人好不艳羡。原来他就是门里出身——令尊原是歙砚厂的技术科科长。民国到解放初期，常熟王市人陈端友被称作近代琢砚第一大师，他一生制砚五十余方，有一方竟雕凿了十余年，作品无一不是天下极品。

宗家所承即是学陈端友的金石制艺。

清朝乾隆年间有个僧人叫释宗安，他在主持虞山破山兴福寺的十五年间，写了许多吟咏虞山景点的诗，其中有一首题为《朱砂洞》：“洞空砂出矿，馀气染枫林。草长紫芝秀，花开红药深。人来忘客虑，坐久定人心。踯躅声随应，铿然金石音。”

虞山有朱砂矿，赭石里的成分就有朱砂。朱砂在中医药石中有入心经，定神智的作用。正如僧人释宗安诗中所云，“洞空砂出矿，馀气染枫林。草长紫芝秀，花开红药深。人来忘客虑，坐久定人心。”风水所聚，常熟代代风骚联翩，人才辈出，所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也许正应此说吧。

在制砚师宗洪兴处见到了1984年为纪念黄公望逝世630周年重修其墓的画像、碑文丹稿。参与者都是常熟当时儒林耆宿翘楚，其黄公造像为曹大铁所画，碑文系李克为作，书丹者汪瑞璋，题额言恭达，刻碑宗洪兴。感到很是珍贵。我与宗洪兴说，又是黄公望逝世660周年了，俱我所知，这几人中，其中有人已羽化登仙，有人已年至耄耋，有人南北匆匆，不在常熟。你何不请当年此碑书丹者汪瑞璋先生为此书丹题跋，全文史一方珠璧，神接古人，焕然来者。

后，汪瑞璋先生为所书丹作跋如下：

《黄公望传略》跋

白驹过隙，为国画百代宗师黄子久先生重修墓盧及祠堂并立碑者三十有年矣！当时主事碑者五人。曹公大铁造像；李公克为撰文；言恭达篆额；汪瑞璋书志；宗洪兴刻石。逝者如斯，叹曹公已寂然作古！癸巳秋，京华寓虞友人闫宗川先生于宗洪兴家见吾丹原迹，颇嘉之。乃亲访吾于菜园村邀跋于原稿。噫吁兮！吾告闫先生曰，铁公吾师也，当时市府主管议择人书丹，吾师力荐，为邑中善楷者汪某，宜当此任。议乃定。复嘱吾曰：子久书出赵，吴兴，汝当以赵字为之。书成，师甚许。而上嘱：勿落书者名款。上旨未究其因也夫，其中故实乃后终湮于流光。今宗川先生请为跋，以资后者考焉，吾故理不可辞者。爰为记。癸巳孟冬 汪瑞璋。